促使我提笔写这篇文章的是武汉已经去世的李文亮医生。他是最先警示公众武汉冠状病毒但是被警方“训诫”的八个人之一。李文亮医生被大家誉为“吹哨人”。一个概念可以有不同的表述。吹哨人、举报人或者泄密人甚至叛徒都可以指一个人。“吹哨人”这个词来源于英文中的whistleblower。这个称呼中包含着大家对暴露自己警示大家的英雄的景仰。

        美国人总是充满了正义感，吹哨和被吹哨再常见不过。我的邻居自己身居纽约市，离我这小镇三个小时。他买下我隔壁房子，给在附近上大学的孩子住。他每次过来都给我带大堆纽约才能买得到的吃食。有一天打电话，他很郁闷地告诉我，因为隔壁房子草坪疯长，有人在镇里投诉他，吹了他的哨。自此，他就雇了公司专门刈草。我估摸那个吹哨的肯定没有分到吃食。

        透风漏雨的白宫

        我的估摸落了俗套。其实，美国吹哨人不乏分到好吃食但良心不安的英雄。最著名的是1972年水门事件中的“深喉”马克·费尔特（MarkFelt）。他当时是FBI副局长。事件起因是共和党总统尼克松竞选班子为了赢得连任，在位于水门饭店的民主党总部安装了窃听器。那时候美国货质量不高，特工很笨，但保安厉害。没多久，窃听器失效，于是又选派五名高手重新入场安装。包括四名前CIA特工的安装工不幸被饭店保安发现后俱遭擒获。尼克松声称与此无关并得以连任总统，但私下秘密部署CIA阻碍FBI调查。时任FBI副局长的费尔特掌握了这些一手证据和内情，秘密向华盛顿邮报记者爆料。报纸使尼克松丑恶行径大白于天下。尼克松动用国家机器为自己私利服务，破坏了民主基石，被迫灰溜溜辞职。

        最近共和党特朗普总统也被哨声震得晃了三晃。这个吹哨人是一名CIA驻白宫高级官员。去年七月，特朗普和乌克兰总统通了电话。乌克兰总统求美国军援，而特朗普要乌克兰总统帮他耙粪，调查前副总统拜登的儿子和乌克兰公司的关系。拜登当时可能是特朗普2020年的总统竞选对手。这名CIA官员间接听说了这通电话的内容，认为特朗普涉嫌以国家利益换取私利，于是向国会两院的情报委员会投诉。特朗普因此被民主党控制的众议院提起弹劾，但弹劾案在共和党控制的参议院失败。

        美国白宫透风漏雨。尼克松曾建立了一个叫“管道工”的秘密小组，负责找到漏水点，调查文件泄密渠道。作为一个民主传统，各大媒体在白宫有常驻记者。记者团办公室和总统椭圆办公室在一个屋顶之下。据说一百多年前西奥多·罗斯福总统看到记者在白宫外冒雨工作，请记者们进了白宫。自此赖下。这些记者和白宫工作人员抬头不见低头见，消息灵通，持专业响哨。和媒体关系最坏的特朗普总统曾威胁把记者团赶出白宫，但除了在自媒体上骂骂外，也无可奈何。

        对吹哨人的法律保护

        吹哨人的故事往往是一个悲剧。和黑云压城的危险或强敌相比，他们身单力薄，面临着巨大的道德、法律、政治、职业、经济甚至生存压力。在时隔三十多年后，费尔特才敢于承认自己是水门事件中的“深喉”。有人认为费尔特违背了自己保守国家秘密的誓言。洛杉矶时报一针见血指出，这种看法是把尼克松给那些笨贼封口费的秘密重要性等同于国家核武战略秘密。而吹了特朗普哨的CIA官员至今没有披露自己姓名。虽然碍于法律保护，特朗普总统不能惩罚这个CIA官员，但是特朗普自行“猜测”了其姓名，在社交媒体上进行骚扰攻击。

        好的法律代表社会理智。认识到吹哨人的重重困难和他们对公共利益的巨大贡献，美国通过各种法律和规则保护吹哨人。其中最有针对性的是1989年保护联邦雇员的《吹哨人保护法》（WhistleblowerProtection Act）。该法明确规定，联邦雇员举报政府或官员违法、违反职业操守、浪费和腐败等行为，政府不得追究其刑事责任和行政责任，不得采取报复手段，包括降职、降薪或解雇。

        小疵不掩大瑜。囿于多方面因素制约，吹哨人信息不一定全面准确，但这并不影响其价值。美国1863年的《虚假索偿法》（FalseClaims act of 1863）规定举报人只有故意提供虚假信息，才承担法律责任。美国当时正处于内战，这个法律目的是对付欺诈联邦政府的军事承包商。法律经过多次修订，至今仍然有效。除了联邦雇员，该法还为承包商工作的工人提供了保护。

        除了联邦层次法律，很多州也有保护举报人的法律法规。很多州劳动法规定，雇员可以举报企业劳动条件不符合规定或进行违法活动。不管是否属实，企业不得进行报复。判断企业是否报复并不考虑举报内容是否属实。

        在特殊情形下，举报是一种义务。比如发现病人伤情可能是暴力事件引起，或者发现学生可能在家里受到虐待，医生和老师有义务进一步询问和报警。

        对吹哨人的奖励

        美国法律不但保护吹哨人，还奖励吹哨人。《虚假索偿法》规定的奖励等于政府收回的钱的15％到30％。美国联邦税务局设立了专门机构，接受举报，调查偷漏税，奖励举报人。2002年《萨班斯法案》通过证券交易委员会（SEC）设立了奖励计划，奖励举报人提供有关公司财务作弊信息，奖励金额最高为30％，不少于10％。

        从事集体诉讼的专业律师事务所是专业吹哨人。他们如同猎犬，在媒体中寻找蛛丝马迹，起诉损害消费者利益的大公司，比如曾大规模泄露客户资料的雅虎公司。官司结束后，消费者一般会收到象征性赔偿或消费优惠，而律师事务所可能得到几百万律师费。这是个运转非常良好的机制。个体消费者所受损害比较微小，一般没有能力也不值得起诉大公司。由于进行集体诉讼非常昂贵，律师事务所往往需要贷款资助，相当于一项风险投资。这些律师事务所执行市场巡视功能，监督大公司，保护消费者利益，往往比政府机关更有效率。

        小结

        李文亮医生的生前向同学和家人朋友警示新发现的冠状病毒患者，是工作中观察到的事实，既不属于国家秘密，也不是单位商业秘密，实属于其自主言论。警方对李医生的训诫，侵犯了其基本权利。如果漠视对基本权利的保障，有再多的吹哨人保护法也不能减少武汉病毒的传播机会。

        人类没有利爪，没有龟壳，甚至没有皮毛。但我们有语言，沟通交流，趋利避害，互相守望。语言是我们的生存工具，守望是我们生存本能需要，也是我们作为社会一员天然义务。